第四章

 

范璟又撥了通電話回家,范璟媽媽一聽見白季祁高燒不退就趕緊褒了好大鍋的湯,還有馬鈴薯燉肉、炒小魚乾。「唉呦,生病了也不會講!叫阿祈來住我們家啊!」住我們家還得了,兩個女人吵吵鬧鬧的……范璟一想到要受到三姑六婆的閒言閒語就受不了,但他承認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要把白季祈帶回家。

范璟從小就沒有老爸,他不知道有父親在的感覺是什麼,但也不會特別期望、也不覺得自己和別人有什麼不同。他一直以為白季祁和他一樣,但今天是第一次從吳曉安口中聽見那所謂的父親。

 

「白季祁……你還好嗎?」范璟撥了撥白季祁的瀏海,黏黏的,冷汗濕潤了他的前額。

 

「……」

好像更嚴重了……范璟擰眉。現在時間晚上八點半,離診所關門還有半小時,這傢伙不知道有沒有健保。

「你要帶他去哪裡?」吳曉安的聲音夾帶了擔憂。

「我背他去隔壁巷的小兒科看看好了。我們從小就在那裏看的,應該會有他的病歷。」

 

「白季祁,我帶你去看醫生,好不好?」

白季祁搖搖頭,模樣顯得可憐。他聽得見范璟的話,但因為太過痛苦,睜開的眼睛看起來有點濕潤。

 

「不要?不行,你燒得越來越嚴重了,這樣下去不行。」范璟好聲好氣的勸著,這可是他這輩子對一個外人這麼輕柔的說話,連給他情書的女孩子都沒這種待遇。但白季祁還是搖搖頭。

啊,可惡……!

 

 

「……老子的人生在你闖進來之後就開始變調了,你搖什麼頭啊!」

 

火氣升了上來,范璟起身,腳步啪啦啪啦硬闖入白季祁房間,在他櫃子翻翻找找,過了五分鐘,終於抓出一件厚棉的運動外套。但這外套還是有點薄……白季祁到底把冬天的衣服收去哪裡了?正躊躇著,范璟眼睛瞥見被他踩下的涼被--就是這個了!

 

「呃,范璟同學這樣好像包了太多了吧……」吳曉安汗顏的看著范璟把一件件衣服往白季祁身上疊。

「不會啦,多多流汗就退燒了!走!我帶你去看醫生。」

 

 

整裝待發。錢包OK!鑰匙OK!保暖OK!……健保卡沒有!

 

跨出白季祈家大門,活脫像要出征。范璟背著白季祁,請吳曉安將掛在他身上搖搖欲墜的那人「綁」好,從遠處看上去就像小偷掏空了民宅趁著四下無人之時正要逃跑的樣子。

確認白季祁不會掉下來後,他才開始行走。

「我走了喔。」范璟回頭對著站在玄關的吳曉安說。

「嗯,這重責大任就交給你了。」

 

快九點,街上昏暗,鄉下就是這樣,還沒九點就紛紛熄燈了。

 

當他走到隔壁街(應該說他家的隔壁街)看見羊羊小兒科正要拉下鐵門,范璟趕緊大叫--「老楊!等等!」

「……唉?阿璟?」才正要叩上門鎖的楊醫生(年39),一臉吃驚的望著背著不明物體的少年。楊醫生雖然被范璟叫老楊,又被小朋友喊「羊羊」,但他可說是鄰近不惑之年的帥氣大叔。「呼……呼哈……老楊,有病人啊……別關!」

 

 

「病人?」看著范璟喘的上氣不接下氣,這還是第一次住在附近的阿璟主動踏進這間診所。「後面那一大包是什麼東西?」楊大叔臉色一沉,一臉凝重。

 

「……阿璟,你殺了人?」

 

 

「誰殺了人--白癡醫生!」這節骨眼還開玩笑!?

「……唉,你這樣罵醫生會遭天譴。」

 

楊醫師重新打開了診所大門,讓他們進來。

 

范璟不客氣的伸手。「我需要一些退燒藥,大叔、退燒藥!」

「小子……凡事照程序來,你不用先掛號嗎?」因為護士和藥劑師都下班了,楊醫生只好自己翻出掛號單,一邊幫范璟將身上的白季祈給「解」下來。

「……白季祁?」醫生看起來不是很訝異。

但其實他是偷偷在心裡竊笑,真虧范璟可以把他包成這樣……不知白季祈醒後會做何感想。

「老楊,你知道他是誰,這裡應該有他的病歷吧?」

 

「嗯,住隔壁街賣A片的嘛。」

「……」真是糟糕的大人。

「喂喂,別那樣看我……我這裡有他的病歷啦。不過他上次來已經是半年前的事……這是什麼風把你們吹來了呢……」

「因為他發燒啊。」范璟說,躺在醫院椅子上的白季祁雙頰泛紅,還殘留喘息。這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吧。

 

「嗯,沒關係,我看看。」楊醫生撐開了他的眼皮,似乎沒完全睡著,被白季祁一手擋開。

「健保卡呢?」

 

「沒有,明天我叫他自己補給你。」

 

「……喔……」

 

「……不要用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我。」

楊醫生替白季祁測耳溫,用拋棄式木匙檢查了舌頭和喉嚨,也順便看了一下鼻子。「40度。的確,再晚來腦子都要燒壞了。」

 

「但沒什麼大問題,有可能是天氣變化或環境引起的感冒,我先開一點退燒,待會兒在這裡吃一包,其於藥三餐飯後吃,紅包是發燒時有需要再吃。」

「嗯。」

這人竟然可以像娃娃一樣被擺弄著,范璟盯著坐在旁邊的白季祁,頓時感到不可思議。他搖了搖白季祁拍拍他的臉,拿了衛生杯,裡頭裝了溫水。和楊醫師開的退燒藥。

「白……」

「白季祁……醒醒,該吃藥了。」他知道他沒有真的睡著,只是渾身無力。幫助白季祁吞下藥丸,楊醫生手插白袍口袋,看著情景。他還真不知該不該叫喚他們,說其他的藥都開好了。「……你們感情真好啊。」

 

「哪裡好……你這庸醫。」

「哈,阿璟你說謊耳根竟然會變紅,未免也太可愛了吧。」調侃小孩子一向很有趣。

「……!」

「好了……別吵,我看他狀況也不是因為什麼天氣,只是太操勞了,他需要一個安穩的環境。」

安穩的環境……

「很難吧,他家裡沒人啊。」

「是嗎?」楊醫生勾起唇角。「這樣的話,你照顧他不就好了。」

「我又不是他的誰?而且不知為什麼……我看到你的笑容就火大。」

「你都帶他來看醫生了順便是會怎樣喔……」

 

回家路上,范璟背著白季祁,過了十點,街上是一片寧靜。街上的路燈壞了一盞,但那一盞卻影響了好大一段路,整條街都黑漆漆的。唯一近在咫尺的光明,是倒掛的下弦月。

白季祁的白皙的腳背裸露在被子外,因為來不及,也沒必要,就沒幫他穿上鞋。他的體溫很熱,范璟的背貼緊白季祁悶濕的胸膛,空氣有些寒冷。當范璟抬頭望著彎月時,白季祁將手臂收緊後,這讓范璟有些訝異的向後望。他才發現從兒科走出來,一直到這裡,他忘了綁住背上那人的手。

 

「……白季祈?你醒了嗎?」白季祁將臉埋進范璟的頸肩,用力摟緊,但他現在就算用力范璟也完全不覺得痛。維持這個動作數秒鐘,白季祁才把臉抬起來,深沉吸了口氣。

「走慢點……」

「走慢點?」范璟擰眉。哪招啊,病人還玩什麼把戲?

「我……」

「我還不想太快回到那裏……」

「啥,不回去那要去哪哩?班長還在你家耶。」

「不要回去……」

「……」

 

范璟沒想到他也會有妥協的一天。「……好吧。那要去哪?」

 

「走走就好……」

這麼晚實在不知去哪,范璟背著白季祁來到了小公園,這座公園鄰近他們的學校,也是附近方圓百里老人的健身所。他和白季祁肩併肩坐在公園長椅上,沉默的音符在兩人間徘徊,范璟不知看哪裡,只好一直注視著天上。雖然不知道說什麼,卻難得覺得這種感覺也不壞。越夜越覺得寒氣逼人,只穿了學校制服就跑出來的范璟開始覺得有些寒意,瑟縮著頸子,男子漢大丈夫才不輕易喊苦。但這小動作全被白季祁看在眼裡,他才想到自己身上到底裹了多少布料,他將毛毯披在范璟身上,溫熱觸感讓專注在自己沉思中的范璟嚇了一大跳。「……!」

 

「白……」白季祁將被子分一半和他一起蓋,這樣雙方的距離變得非常靠近,近到幾乎可以聽見對方的心跳。推開他嗎?不行啊,現在白季祁是病人,要嘛你就忍忍吧范璟,抱持這種想法范璟放棄了掙扎。但一回頭就愣住了,因為白季祁正盯著他看。「你燒退了嗎?」范璟吞了口唾沫,試圖別開他的視線。

 

 

「還沒,但是剛剛的藥……讓我感覺好多了……」

「剛剛那是怎麼回事啊?」

「……沒什麼,家務事。」看來白季祁不願多講。

「你不想講就算了。」

「……對不起。」

「說什麼對不起啊,等想說的時候你就會告訴我了吧?」范璟搔搔頭髮佯裝不在意的樣子。

白季祁唇邊漾起了苦澀的微笑。「謝謝。」

 

但眼角總是忍不住偷瞄。

那雙睫毛纖長的淡色眼瞳,高挺的鼻樑,白皙的肌膚,這人……為什麼會長的這麼好看啊?

 

「阿璟……你記得嗎……小時候,我們常常在這裡玩……」

「嗯……」

范璟明白他想說什麼,終於,沒在逃避。

這個公園充滿回憶。小時候沒什麼地方可以去,附近都是稻田和眷村,眷村改建後就都剷平,空地一直放置到現在,大人們為了避免孩子跑道砂石車的車道玩耍,學校旁的小公園一是避風港。

小時候的白季祁一直跟在范璟的身後,小小的手老是揪著范璟的衣擺。

 

然後,他總是在哭。

孩子看起來太過秀氣,雖然受到婆婆媽媽喜愛,但是一直被鄰居和學校同學欺侮。不過范璟承認,比起小時候長的黑黑瘦瘦的他,白季祁實在長的太漂亮。水汪汪的大眼睛,白皙到略為透明的肌膚,白季祁很像美國電影裡的那種小童星。

被打也要哭,跌倒也要哭,被罵也哭,范璟不知不覺就變成白季祁的保鑣。

上幼稚園一直到小學以前,他們一直走在一起。

 

「阿璟……」白季祁總是揉著眼睛哭喊著要找范璟,有事沒事眼睛被揉到發炎是常有的事。

 

「……記得你小時候還說喜歡我呢。要跟我結婚。」

 

 

 

「噗……!」

 

 

「那是我不知道你是男的……!」范璟漲紅了臉,大聲抗議,激動到毛毯從肩上滑了下來。

 

「還送我用滿天星或折紙做成的戒指。」

 

「……白季祁……!那你為什麼不說說我們每次見面你都穿女裝呢?!」

 

 

那是他的初戀,初戀從隔壁那個綁著蝴蝶結,可愛的小女孩開始。

他永遠記得第一次見面,那個小女孩,躲在媽媽身後一臉害羞。淡淺髮色和瞳孔,和自己完全相反的白皙膚色,讓他驚訝原來世界上還有這種生物的存在。

原來不是每個女生都像范薇薇一樣是個暴力狂啊——無可否認的是,白季祁在范璟出面替他解圍了一兩次後,一改害羞怕生的個性跟著黏著他了。

 

「那是我媽的興趣……我怎麼知道你這麼認真……」白季祁覺得很好笑,因為范璟整個臉紅透像煮熟的蝦子。

「你說,『祁祁,我們以後長大結婚好不好?』我媽說不行,你還開始抹鼻涕呢。」「然後你媽媽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你現在可以忘了,勸你趕快忘記啦,我什麼都不知道,就當做被狗咬沒聽過這件事吧!」范璟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乾脆把耳朵摀住。

 

「……不。」白季祁將落下的薄被又披回范璟的身上,他抬頭看著那彎月,不知為何,狹長的月形總是讓人覺得有些落寞。

 

「我不想忘記。」

 

 

因不適而略為沙啞的聲音,白季祁的喉頭參雜著苦澀,那話語出乎意料的悠長,究竟參雜了什麼樣的心思?白季祁水霧的雙眸注視著范璟,范璟想別開頭卻無法轉移視線,影子像被定在當場,無法移動。

 

「你……腦袋燒壞了吧。」良久,范璟才勉強的擠出一句來。他的內心被白季祁那露骨的自白給衝擊到了,如雷轟頂。真是的,白季祁發高燒,自己竟然也跟著他神智不清。

范璟的臉頰發燙,他暗自祈禱白季祁不要發現他臉頰的顏色,但早就被看清了。「……我沒有在開玩笑,阿璟。我……」

 

「等等,我不想聽。」范璟伸出手來制止了白季祁,白季祁有些錯愕,抬頭望著他的眼神有些落寞。

范璟驚愕的發現自己竟然在害怕,害怕白季祁說出真相,內心鼓動的厲害,他不是傻瓜,他有預感白季祁接下想說什麼。

這樣好像有點對不起他。范璟試圖挽回什麼,他補充。「至、至少現在不想。」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告訴你?」

 

「以後、或未來……我不知道。」范璟說。

他低頭,白季祁炙熱的視線從他耳際擦過。

「……」

「沒關係,我不會放棄的。」

輕聲聶語,微熱的吐息拂過泛紅的耳根。良久,兩人都沒有再說話,越夜越寒冷,范璟拉了拉肩上滑下的被單。范璟感到一個重量壓了下來,白季祁的額頭靠著他的肩,散發出炙熱的高溫。除了勻稱的呼吸聲聽不見其他聲音了,白季祁已經閉上眼睛。

 

范璟背著白季祁回家,單手用鑰匙打開房門,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在床上,把被褥蓋好。「這樣就好了吧。」

客廳空蕩蕩的,范璟在玄關看見吳曉安的拖鞋還留在這裡,但是人勒?

 

「班長?」

 

但他看見通往店面的那邊,燈光從半掩的門扉透射出來。

基於好奇心使然,范璟走了過去。「……」

「班……長……哇嗚!」

 

映入眼簾的是滿牆的女優海報。

滿牆的成人片。

整玻璃櫃的情趣玩具。

他完全忘記白季祁家是開那種店的啊啊啊!

因為范璟發出的聲音,整個店面的客人全都回過頭來看他。

 

「……!沒事沒事……你們繼續逛……」

「范璟,你們回來了啊?季祁沒事吧?」

然後他看見了吳曉安翹著腳坐在櫃檯,露出大半美腿,毫無形像的正在吃洋芋片。桌上擺了三罐鋁罐裝的台灣啤酒,原來剛剛的塑膠袋裝的是啤酒!然後在監視器旁另一個電視,播的是……成人愛情動作片……

吳曉安面不改色的盯著螢幕毫無表情,一手抓洋芋片……然後灌啤酒。范璟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他的女神、他的女神……啊啊啊啊!「范璟過來坐啊!哪、我剛剛還有買滷味喔要不要吃?」

「班長……」

 

「在這裡叫我曉.安喔。」加重音節,少女露出燦笑。

 

殺氣,剛剛那是殺氣吧——

不要啊……無視於范璟一臉慘白,吳曉安拉了張椅子給他。「班……不,曉安妳在這裡做什麼?」

 

「看不就知道了嗎?打工啊。」

「打工?」

「嗯嗯,季祁平常很累啊,門市只有他在顧,那樣會體力不知倒地的,反正薪水也不錯。啊,等我一下喔。」

 

「只要這片嘛?新片三片一百,你要不要再多挑幾片?好啦,這檔機會難得耶,我們進得很少。」

吳曉安一看見客人馬上就切換模式,范璟看得目瞪口呆。

 

「妳做多久了?」

「一直都在做啊……剛開始是白爸爸拜託我來做的……」

「白季祁的爸爸?」范璟皺起眉頭。

「你見過嗎?」

「不,沒有。」

「我想也是。」吳曉安頓了頓,偏頭想了一下繼續說:「嗯,他爸爸是個很差勁的傢伙。把家裡丟著自己跑去喝酒,然後老婆也跑了……要錢的話就回家來拿。」

「剛開始的確是因為手頭緊,但我看季祁實在太辛苦,所以我有空的時候就會來幫忙……」吳曉安垂下眼簾,語氣有些飄忽,裡頭夾雜了太多范璟不懂的思緒。

「不好意思,跟你說了這麼多奇怪的東西。」

「……」

「范璟?」因為眼前的人看起來像在發呆的樣子,吳曉安在范璟面前揮了揮手。范璟擰起了雙眉,氣氛似乎有些沉重。

「這些……白季祁他,一次都沒有提過。」

 

說到底他們也認識了十幾年,但是他什麼都不知道啊。記得上小學後,白劑祁換回了男裝,但是范璟從來沒注意到總是牽著他手送他上學的母親,從他四年級後就沒有再送他去學校了。

那時老媽也只是抓著他的手要求他「多多幫忙季祁」,露出了范璟無法理解的表情。但是范璟卻沒有聽從母親的話,而因為無聊的自尊心,從此不再理會白季祁。

儘管如此,白季祁仍在打開窗戶時,對著他笑著說早安。

 

「哎呀。」

 

耳邊響起了白曉安的驚呼聲,柔軟的紙巾接觸到面頰,范璟才發現自己落淚了。

無聲無息的。吳曉安溫柔的,替范璟拭去臉頰上的淚水,像個母親一樣充滿包容的語調,輕聲說:

「季祁一定只是,不想讓你擔心而已。」

「因為他是多愛好面子的人哪,這一點你們很像啊。你知道他有多麼孤僻嗎?他不讓不喜歡的人碰,連關心他也不行。他也一定覺得,有你在身邊那就好了。不管你喜不喜歡他,只要你在他就會很安心。」

「所以,請多包容那孩子一點吧……」

范璟覺得臉頰好熱,被女孩子這樣說,還被女生安慰了。這真是他從沒想過的一件事。

「那孩子這說法……但妳不也跟我們一樣?」

「不,我已經十九歲了喔。比你們大。」

「哎哎!?」

「至於為什麼是秘密喔。」吳曉安嫣然一笑。

 

 

 

當范璟回到家已經超過十二點了。回家立即泡個澡放鬆筋骨,不知是因為浴室蒸氣的熱度,還是因為血液一下衝到腦部,范璟的臉頰紅通通的。回到家自己沉靜下來,才發現思緒是這麼的繁複,而那一切的根源竟然都是因為「他」。

范璟擰起眉,他竟然會因為一個男人而心煩意亂,真是瘋了!

范璟想到以前的事情,存在他腦海中,大半的兒時記憶。

小時候的白季祁……

第一次見面。

媽媽說隔壁搬來的人家中有個小孩子,長的非常可愛。

明眸皓齒,綁著兩綽小辮子,穿著米黃色白色緞帶小洋裝,揪著母親的圍裙下擺躲在後頭的小女孩。

當時的范璟以為每個人都是黑髮黑眼珠,而那個小女孩的髮色卻像妹妹的木製鄉村風搖藍,也很像夜市賣的麥芽糖色,總而言之,當時年幼的他實在不覺得這顏色是跟他共處在同一世界上的。

就像每個會欺負喜歡女孩的小男孩一樣,才剛見不到十分鐘,他就弄哭了她。

小范璟拿著樹枝勾起一隻又綠又肥的毛毛蟲,抓到女孩的眼前晃啊晃的,原本羞怯的孩子咬著下唇,擰起眉頭瞪著小范璟,然後她的眼睛皺了起來,好像張開很難似的,最後斗大的淚珠滾了下來。

記得那時范媽大喊了一聲「夭壽喔!」然後給了小范璟屁股一個響亮的巴掌。

 

「嗚哇哇哇……!」

 

小女孩站在原地揉著眼睛,一直哭。「既然是你弄哭她的,那你要負責哄」范璟家訓從四歲開始就是自己幹的蠢事自己承擔,小范璟生平第一次知道原來弄哭女孩子是多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也導致了他後來跟范薇薇吵架「永遠吵不贏」如此悲慘的命運。范璟從拿著熊寶寶到無敵鐵金剛、碰碰車、小青蛙、私藏的加倍加棒棒糖,一個個遞到女孩的面前,都無法阻止她潰堤的眼淚。

小女孩什麼都不要。

她到底要什麼?

……幾乎放棄的小范璟,最後賭氣的雙手拉著臉皮、伸出舌頭,朝女孩扮了大大的鬼臉。

 

「……」

女孩先是愣了好幾秒。

眼淚像珍珠斷了線一樣的掛在她白淨的臉上,女孩純淨的視線注視著小范璟。

小范璟見停止了哭泣,乾脆換了個更醜的POSE。

手像做體操一樣往上舉,嘴巴揪起來,另隻手彎曲呈現往下挖的姿勢,親戚的小孩稱那招叫「猴子把戲」。

「噗……」

小女孩破涕微笑了。

 

發自內心覺得很有趣那樣,「噗哧」的笑了出聲。「哈哈哈哈……!」

 

白皙的手指拭去眼角的淚光,雖然幼小卻擁有很美的笑眼,小范璟這才發現她的眼瞳跟髮絲是同樣的顏色。

小范璟的面容一下子刷成粉色,他竟然看傻了眼。

小范璟和小女孩一下子成為好朋友,小女孩的媽媽叫她「祁祁」。小范璟開始去隔壁街找祁祁,下午四點等著白媽媽的蛋糕出爐,就跟祁祁坐在房間裡面看卡通,奇怪的是祁祁幾乎沒有玩具,她只有一隻和她身高差不多高的白熊寶寶。當祁祁抓著熊寶寶穿著小洋裝一臉羞怯的走出房門,那真是可愛炸了!

小范璟看著她心臟會碰碰跳,雖然當時的他還不明白那就是所謂的戀愛。

祁祁個性非常羞怯怕生,因為髮色太特別和相貌而受到欺侮。講難聽點就是因為她長得漂亮而遭人忌妒。

范璟不知拿著樹枝趕跑欺侮她的小孩,有男的也有女的,小范璟又瘦又小,甚至比祈祈還要矮一點,常常一個跌倒臉貼地撞上地面,很痛,但是為了祁祁他忍著眼淚,非常有男子氣概的爬起來,牽起淚流滿面的祁祁。

 

印象最深的是,那天在公園有陌生人要搭訕她。

不認識的男人不顧祁祁的意願,硬是要牽著她的手,小孩子的力氣很小,被拉著走,她也不敢大聲叫,只是一直回頭張望,可是公園裡沒人要理她。

那時范璟剛好拿著新買的遙控車出來玩,他看見祁祁驚恐的雙眼,不知哪來勇氣把車子扔下衝上前去抓住祁祁的手,怒瞪著男人,然後大聲亂叫--

男人倉皇逃走,混亂之際,一個留神,祁祁就不見了。後來聽見斷斷續續的哭聲,小范璟才在溜滑梯底下的間隙找到祁祁,小范璟扔下車車在那裡陪了她好久。

 

那是他們感情最好的時候,但當上了小學後一切都變調了。

 

開學的第一天,范璟興高采烈的跑去隔壁找祁祁,白媽媽拉開門的那一瞬間,范璟手中的水壺叩的撞上地面,發出好大聲響。

 

 

「哎呀,阿璟怎麼啦?」白媽媽緊張的望著頭腦呈現一片空白的小范璟。

祁祁原本長至肩膀的頭髮也被剪掉了,提著便當袋的孩子,不是背著粉紅色書包穿著深藍色百褶裙,而是和他一樣穿著吊帶褲裝。

那一刻范璟才知道祁祁原來是男的。

而後來才從胸前繡的學號那裡知道他的本名叫做白季祁。

意識模糊的想著。

 

那年他六歲。

          也是他的初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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