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下來!」

「什麼?」

麒麟不確定有沒有聽錯,詫異的轉過頭來看他。

椒圖支支吾吾有些語無倫次,他覺得他的腦袋被漲得滿滿的。「我、我是說你今天留在這裡……!」


「……不要走!」

「不行。」
麒麟根本就是零點一秒就回絕掉孩子的請託,事實上他也不是必要回去,只是在綠瓦殿內留宿其他別館令他非常不習慣。椒圖露出一臉哭喪的表情,睜著大眼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心中字句全寫在臉上,麒麟望著孩子感到無奈。「……為什麼?有什麼非留下不可的理由嗎?」

理由?
椒圖腦子一片混亂,他現在盤旋內心的只是怎麼把麒麟留下而已。「外……」

「外面很黑很暗很冷喔--而且時間實在太、太晚了……!」


望著對方用金眸掃視,椒圖覺得背脊都涼了起來,那個表情好像在說「我平常都是這樣走的叫什麼鬼啊」……不行啊,椒圖你要再接再厲。

「因為晚上很……嗯……」竟然詞窮了……椒圖原本想說「晚上一個人很危險」,但比起吐出這句話他更怕麒麟白眼給他。

是啊,又不是女人有什麼好危險的……而且這是綠瓦殿呢。


「麒麟你很累了,今天就不要回去了……」

「……」椒圖的聲音壓低微弱,麒麟有他在變相欺負他的錯覺。
「而且……」

「而且我一個人很害怕……」細小的聲音斷斷續續,難成完整的字句。「真的……」


「晚上都睡不著,所以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麒麟睜大眼不敢置信望著椒圖說出這種話。而麒麟大概是大腦嚴重缺氧,無法釐清事實,還是椒圖演得太逼真了(眼淚都快飆出來),他竟然開始思考椒圖說的話--但到一半就中斷了,他的思緒無法正常運轉,反倒是殘存的理智被暗黑色渾沌襲擊了。

「……拜託你……可以嗎?」

當椒圖問出這麼一句的時候,麒麟才發現他在恍神。什麼可不可以的,是指要他留下來這件事吧?麒麟注意到椒圖的眼瞳沒有真的很深,略黯淡的琥珀幽光和背景融為一體似的。他的喉間溢出輕輕的呢喃。

「嗯……」

「……」
同一時間迸發聲音的是椒圖,但那聲調中洋溢著喜悅的味道。「你答應了嗎?」


「呃?」

麒麟瞬間回神整個驚恐他剛剛答應了什麼嗎?「嗚……嗯……」含糊的點了點頭,他就聽到椒圖轉身到走廊對樓下的紅麥大喊:「麒麟大人說今天要住下來--」

……呃?
這小孩情緒也轉變得太快了吧?

「等等……椒圖!有客房……我住客房就行了吧?」

麒麟緊張了,尤其聽見紅麥上樓的腳步聲他更緊張,但女子露出了比麒麟更驚訝的表情,她在天風閣待這麼多年麒麟從沒留宿過,秀麗的臉龐展露欣喜,那個叫……興致勃勃。「麒麟大人您今天要住在這裡
嗎?我馬上幫您準備喔!」

「不用麻煩了……我……」

「這樣不行啦,難得麒麟大人說要留宿,我去拿多的被子和換洗衣物。對了,還需要毛巾和水嗎?椒圖大人也要嗎?」

麒麟根本還沒說完就被硬生生打斷。椒圖不知在紅麥耳邊說了什麼,讓紅麥一跨入門檻便滔滔不絕。她情緒非常高昂,之前枕著下顎在樓下打盹的睡意盡失,她踏著步伐轉來轉去。啊好忙喔,除了要拿乾淨的衣物還要把冷掉的水換掉才行……

「麒麟你很累的話……就不要站著了,先坐一下吧……」望著整個石化僵硬的麒麟,椒圖好意提醒。

「是啊,先坐著吧,您坐著就好!」紅麥猛力點頭。

「等……」麒麟被兩人嚇得一愣一愣的。踉蹌退了幾步一直到床沿,隨著兩人的逼近節節敗退--
麒麟退到床邊沒有支撐點很自然的坐了下去,雖然對方外貌是小孩,但對那種氣勢仍然無法招架。好吧,正確來說麒麟並沒有被這樣對待過。

「麒麟大人需要脫外掛嗎?」紅麥交疊雙手,誠惶誠恐的詢問。

「不、不用!」


「披風很重的,您會不非常舒服,還是換下吧。」

「我說不用了……」

「等……等一下……!」

「我自己來就好--」


終於無法忍受的怒吼出聲,這兩個小鬼……!麒麟不是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但在別人的閣宿倒是第一次,而且還是被誘導--

椒圖那個表情天殺的根本不害怕吧……?


麒麟把深綠的外掛褪下,露出裡頭白色的立領長袍,一直到紅麥甘願走出去,做了簡單的梳洗後,疲累感沒有因為水珠的清爽而逝去,反而嚴重加倍。都是這兩個傢伙害的啊……

麒麟坐在床沿,腦中盤據渾渾噩噩的想法,他像是盯著椒圖但事實上沒看他。對於這點椒圖紅了面頰,那是有點曖昧不清的視線,沒有焦距。

麒麟真的累了,像尊端正的瓷偶那樣靜默坐在床上,也不說話。

人是椒圖拉來的,但他現在卻不知怎麼處理。「麒麟……你要睡了嗎?」


「……要不然呢?」麒麟拉了紅麥拿來的墊被,起身。「既然你們不讓我出去,也不讓我換房間那就睡吧。」

「咦,但是……你要幹嘛?」

「我睡椅子上就好了,要不然睡地板。」麒麟望了椒圖房的檜木椅,好像真的打算那樣做一樣。
才剛想起身,雙肩瞬間被一個力道按下。「……不行!」

肩上的使力不是很重,但對站著的椒圖來說夠了,重點是麒麟才剛感覺被拉下,很迅速的視線整個轉變為仰望--

「椒圖!」
映入眼簾的是架床的天花隔板,身體陷入被褥裡。麒麟非常驚愕,他仰頭看見了椒圖的琥珀色雙眼。

「椒圖、別玩了我很累……」


他沒有在玩啊--
椒圖感到很委屈,他從頭到尾都很認真的。椒圖的口氣難得強硬。

「……就這樣。」
「蛤?」
「就、就這樣睡。」

「……你……」

「你說要陪我睡的。你答應的。」椒圖堅持,孩子咬著下唇睜著琥珀色眼瞳,按在麒麟肩膀上的手不是很用力,但卻沒放開。仰望著孩子的臉龐,麒麟覺得視點有些奇妙。

「……」

雖說這樣沒錯,但那件事麒麟從頭到尾沒說句好。麒麟手指接觸到柔軟的床鋪,垂放在兩旁,整理鋪好的暖被,頭部陷進塞滿曬乾茶葉的枕頭裡,跟綠翡文朔閣因開放式後院不時有寒風灌入完全不同,是個充斥暖度的房間。

椒圖放開了他,捲了被子窩在麒麟的身邊,睜著大眼盯著自己。

人的氣息……
氣息……很近……
這是麒麟的感想。

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在躺下的那一剎那瞬間體會到筋骨快散的感受。疲勞度超乎他的想像。

他到底在幹嘛啊?

為什麼要留在這裡啊……


麒麟模糊把手肘壓在額際,他實在無力去思考這些問題,他也不是真的要去想,只覺得身體很沉重。身上殘留殿堂的煙香味還有現在滿溢室內的薰香,麒麟平時自己是不點香的,一邊分辨這些味道,就算他不想嗅覺也會開始解析這些氣味,現在就像籠罩在碾碎的蘄艾、香茅、茵陳、香附之中,對了,還添加了防蟲的艾草……

在意識逐漸失去的最後的一想法是,下次……

「下次」不要讓椒圖那麼囂張了……

 

大概是因為很疲累,所以麒麟很快就睡著了,而且非常深沉。椒圖從軟綿的被褥中爬起身,在暈黃燈光中睜著琥珀色大眼。

因房間光線呈現暗金色的髮絲鋪散在枕上,同樣色彩的長睫覆蓋著。


椒圖有發現,自在宗廟和任綺羅三人住同一房的那個晚上,被迫斜靠在長椅上睡的麒麟,好像多麼艱難的姿勢都可以睡。一直到麒麟入眠了那兩個孩子其實沒有睡著,那個人用非常困窘的姿勢靠在其實很堅硬的椅子上,雖然是出於無奈,但是姿態像非常習慣一樣,因為腿沒有位置擺放所以蜷縮了起來,纖長的身軀像釘在浮板上一樣,只要一翻身就會摔下來--連蓋的被褥都沒有。椒圖和任綺羅躡手躡腳去隔壁客房挖了件嶄新的毛毯,輕輕替那個人鋪上。

這個人……好奇怪。任綺羅這麼說了。

--他就是你在等的人嗎?
嗯。椒圖點點頭。

「很奇怪呦。」
哪裡奇怪了?
椒圖望著在黑夜中因為寒冷而裹著毛外掛的少女,或許最奇怪的是在暗夜對他人指指點點的他們吧。

「對我們毫不抱怨,也不生氣……而且看他這樣子,應該很習慣了。」
很奇怪不是嗎?笑著說,但任綺羅的黑瞳完全沒有疑惑之意,椒圖聽見少女略偏中性的稚氣嗓音緩緩訴說著。

就像你一樣……
就像你一樣。指的是所處地位還是無中生有的習慣呢?

原本應當非常高貴的那個人,對他們無禮舉動毫不在乎也不動怒。與椒圖記憶中麒麟尊貴的印象不符的是,像這樣隨遇而安、枕坐而寢,那個人在天上綠瓦殿是怎麼生活的呢?然後,麒麟應該是個不會把錯誤怪到別人身上的人,而且很守本分,因為他不會再進一步去評斷他人。麒麟確實是個就事論事的人。
麒麟瑟縮頸子,將自己埋得很深。麒麟頸子上的紋路他是知道,不願意替換掉裡衣大概也是這個原因,但是那道青藍色龍鱗椒圖在山寨洞窟的祠堂看過了,像刺青一樣龍的鱗片……是跟「麒麟」的身分有關嗎……


「麒麟……」


椒圖又躺了回去,身子側在麒麟身旁,無意間接觸到那人的手,纖白的手指微微彎曲,像之前一樣泛著冰冷。這個人好冷,好冷。麒麟好像睡覺習慣把自己蜷縮在一起,有些人在現實中表情多麼難看,睡著時反而會透露出安祥意味--但明顯不適用於這個人身上。雖然睡眠時沒有特別表情(也不會皺眉),但看他的身軀和面容卻流露出一種清冷和孤寂。那種情緒,椒圖也說不上來……
就好像被遺棄了一樣。

「……好寂寞的身影。」在那個夜晚任綺羅有感而發,輕輕嘆息。

雖然跟想像的不一樣,但是個相當漂亮的人呢。她補充。
是吧,椒圖?

嗯……
是嗎……


「……」
很快的椒圖深深感受到他徹底的錯誤,這根、根本就睡不著啊--


比起對方因為疲憊而深深陷入睡眠中,自己卻怎麼也無法入眠了。

在大半夜腦溢血真是羞恥的事,但是麒麟像發現熱源一樣往他身邊靠近,往他胸口鑽,麒麟窩在他的胸前,淡而柔軟的髮絲搔得椒圖麻麻癢癢的,他低下頭就望見麒麟的睫毛,其中還夾雜了不是很舒適的呢喃聲……「嗯唔……」

「……」


掩著鼻子,孩子撐起身體,再這樣下去他會先腦充血!

--所以他決定還是去睡地板好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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