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許黑色髮絲貼在臉頰旁,他解開披風的扣環,深綠色的披風從麒麟的肩膀上滑了下來,一半被樹枝戳破撕裂了,衣襟被雨水打得溼透服貼在身上。

「瑞大人,您的頭髮好長……」啟羅望著麒麟的動作喃喃出聲,聲音細小,很好奇的樣子。


不知多少年才能將頭髮留至這般長度,真的很長,超過腰了吧。

麒麟將平日綁著的結繩鬆開,原本編成辮子的髮絲,流瀉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因為寒冷,啟羅跟著把浸溼的上衣脫掉,看起來精瘦的身體,有日積月累鍛鍊的痕跡。
還有……錯縱交纏的淡淡傷痕,從腹部延伸而上,幾乎是被衣服掩蓋看不見的地方。或許是在那種地方增加傷痕才不會引人側目吧,關於這點麒麟不禁敬佩宗家當主未免太用心了點。
但是上個月發生的毆打事件,孩子身上卻完全沒有留下骨折重傷的痕跡。


「你的傷怎麼了……?」麒麟不禁驚呼出聲。

「已經好了……」

「好了?不可能……」連他自己的手臂都還未復原,不要說啟羅受到多嚴重的傷了,骨頭都碎裂了怎麼可能花一個月的時間就復原。

簡直不敢置信。


「是真的。」啟羅像扭毛巾似的把衣服擰乾,水嘩啦啦不斷落下。

麒麟閉上眼睛,用手枕著額,無法思考。手隱隱發出椎心刺骨的疼痛,明明傷還未復原,又一個劇烈加重傷勢。還有腳,他望著自己血流如注,卻不想去包紮。鼻間瀰漫著深深的血腥味。


他非常討厭血味,非常的。


啟羅在麒麟的對面盤腿坐下,注視著外頭滂沱大雨,不知雨什麼時候會停。
麒麟盤算著,虎形已經衝出去,得到支援還需要一段時間,能在這小祠洞中避雨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


「……」

「瑞大人你在……流血……」


「還好,不要去理他就行了。」

麒麟像從水底撈起那樣的,全身淌著水,但卻像毫不在意似的任由雨水滴落。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顯示了狀況實在不好,比起腳,啟羅注意到了麒麟悄然按壓手的位置。那隻手,是上次麒麟為了救他替他擋下的傷處。

但是這個人絕對不會說出口。就算再怎麼痛也一樣。「瑞大人。」


身體比大腦快一步行動,啟羅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時手已經伸了出去,很快的,他便接收到麒麟的訝異目光。


少年的手一樣帶著寒意,冰冷的感覺讓麒麟往後瑟縮。啟羅拿起麒麟扔在一旁的碎布,試圖將他的小腿傷處包裹起來。「血……還是止住比較好……再放久一點會化膿的。」


「不了,我自己來就好。」麒麟從孩子手中搶過布巾,將深插在腿部的細刺給拔出來,痛楚的瞇起雙眼,俐落的捆住小腿。但比起那樣,他現在更不想讓別人碰到自己。
但痛楚移動到之前骨折未好的手部,又是一個椎心刺骨的疼痛,他的額際流下冷汗。

「瑞大人……」


孩子細軟的嗓音叫喚著。

麒麟希望他不要再靠過來了。他很害怕,自己會因為這個孩子而卸下心底的武裝,世界被挑出而崩毀。


如果他不防禦,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麒麟只聞到血混合雨水的味道,充滿鐵鏽味。
啟羅伸出手覆在自己指節上,麒麟想縮回卻被緊緊握住,他詫異的望著少年──麒麟翡翠色的眼瞳因為疲憊而幽暗,深沈的像外頭蒼鬱景色。

孩子緊緊箍住自己的手,琥珀色雙眸一臉認真的盯著自己。認真到麒麟想斥責他都無法開口。

他始終不明白這個孩子想要做什麼。
他真的不希望他繼續碰他。
不是,應該說,任何人都不可以。

無法習慣這種程度的接觸,麒麟低聲斥喝:「啟羅……!」少年的手指在自己關節處摩挲,這舉動沒來由的緊張起來,滑細的觸感讓麒麟非常不適應。被往前拉麒麟用另隻手撐住身體,才不至於整個人撲到啟羅身上。「……快放手。」


「但是您很冷……」

「我知道,但這不關你的事。」
麒麟壓制住聲音,他不希望自己的發怒嚇到孩子。

對方的體溫從手指延伸至受傷的手臂上,替自己挽起袖子。少年專注動作瞇起眼瞳,似乎覺得這樣沒什麼不。「不是的,這樣比較不會冷……你很快會舒服點的……」


「……」

這個少年,明明就只是個孩子而已。
卻有讓人安神的力量,被他撫過的地方暖度回升,甚至讓麒麟開始懷疑那是不是錯覺。這種熟悉的感覺,就像在市集那樣參雜暖意,然後越來越熱。

疼痛逐漸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種被漲滿的感覺。


「瑞大人……你的嘴唇都泛白了,臉色很不好。」


「你沒資格說我。」


「也是啦……」孩子無奈的笑了。沒錯,連自己都渾身溼透了,啟羅的額髮也滴落著水,兩人現在全身都溼答答的。「還會很冷嗎?」

麒麟搖搖頭。


由手傳達的溫度,最初的麻木以漸漸消退,取代的是想火一樣燒灼,逐漸的由內部溫煦起來,麒麟突然想到脫衣以肌膚取暖的由來,人的體溫比想像中的還要舒適,溫暖的、溫柔的……

「瑞大人……」


「你在顫抖?是因為我嗎?」望著麒麟的肩膀一陣輕顫,麒麟彷彿很不習慣似的眨著眼睛,翡翠綠睜開又閉上,無法對焦。

啟羅不禁疑惑,這個人很奇怪,不怕洪水不怕暴雨不怕閃電卻怕人的接觸,他應該沒做什麼啊……


「沒有……」麒麟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酸澀,氣息微弱。


「等一下……你要幹麻……?」
孩子爬起身緊緊抱住他的肩膀,從麒麟髮後伸出手臂箍住那人,惹得底下人不適應的掙扎,頭部抵在啟羅的胸前,麒麟聽見了孩子的心跳聲。

「我勸你最好放開我……」

「可是……」啟羅露出擔憂的眼神,似乎認為一半以上都是自己造成的,必須負責。

「對不起……」


「你為什麼要道歉?」掙脫不開,麒麟也就算了,但人體接觸的不適感沒有解除。
這個孩子或許真的有定點加溫的怪異能力,但無法適應是麒麟心態上的問題。

「不是……都是因為我……」

 

「不要道歉。」
稍微推開啟羅,麒麟像被戳到痛處似的,擰眉瞪視著少年。「你做了什麼需要道歉的事嗎?」

「……」
「如果沒有認識我……你就不會受傷了……」


孩子先是沈默,然後用一種異常悲傷和緩語調訴說著。像中音提琴一樣的聲音。

「所以呢? 」

「對不起。」少年低下頭來,麒麟不敢置信的望著他,甚至有些無奈。
為什麼老是這樣?

「我從之前就覺得,你真的很喜歡道歉,不要道歉,那一點必要都沒有。沒有錯的話就不要道歉,你那樣只是讓我覺得『我好像做了什麼』。」

「雖然那樣說,不過是我吧……是因為我所以才會這樣吧?」

孩子的聲音帶著顫抖,麒麟搖了搖頭。


「不是,我說不是。你一定要對自己有這麼深的不確定感嗎?我已經說不是了啊。」
孩子跟著喃喃唸出聲,「……不確定感?」

「可是我一直都是這麼過的啊。」

「我沒有說你錯了。但是在我面前不要這樣。你沒有欠我,我也沒欠你什麼。」
「……」

「啟羅。」麒麟慎重的喚了孩子的名字,他昏昏沈沈的。他也別開了啟羅想要碰觸他的手,麒麟捏緊衣領,他發現自己不希望別人看見他的胎記。「我在意的是……」

「嗯……?」

 

「……不要對我說謊。」


黑髮青年吐露的字句,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吶喊。

──如果欺騙我的話,我不會再信任你。
永遠不會。


啟羅的瞳盼如同外頭的雨勢一樣覆上一層憂鬱,在被踐踏後激起水花。
麒麟翡翠色眸子半掩注視著少年,然後在深沈的睡意襲擊後,閉上雙眼。
他聽見那孩子這麼說著。


「放心吧,我們會回去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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