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幼童

 

當啟羅驚恐地衝上前去護住椒圖已經太遲了,少年衝過去抱住已經臥倒在地的另名少年,馬車列隊轟隆從他們眼前掠過。孩子被驚嚇的臉龐,啟羅睜大了眼望著震耳欲聾的馬啼聲響,只是緊緊擁抱著椒圖,完全無法思考。

明白是「出事了」,消息沸沸揚揚傳回宗廟,壇裡迅速派出人手護送他們回去。在宗廟口周圍僕役一臉訝異與錯愕,紛紛喊著「椒圖大人」,慌忙替他披上外掛奉上熱茶,安置好他們上位的神祇,但椒圖前腳一離開,身為隨侍的啟羅馬上就被請回宗家大殿,麒麟想探看怎麼一回事大殿的門卻被封上深鎖。


「椒圖大人呢?啟羅呢?」

麒麟望了望其餘廟祝,眾人都是一臉慘白模樣,問他們什麼也不回答。
一個侍女神色慌張的替麒麟奉上茶,麒麟認得她,除了啟羅外她跟椒圖也很親,聽說是椒圖的奶娘,他們喚她叫玲姊。

「……瑞大人您接下來就別管了吧。請恕小的直言,您雖然尊為大人但畢竟還是外人,龍子壇內有壇內各自規矩。」玲姊說著踰矩的話,但因為對象是麒麟才這樣說,這些日子來已經參透了麒麟的脾氣。「多管閒事,到時吃虧的可是自己啊。」


多管閒事?麒麟看了玲姊一眼。
一邊說著她端著木盤的手指忍不住顫抖,似乎很恐懼。
這種恐懼從何而來?不是因為自己。而是……


「瑞大人,您還是先回房歇息吧。」


麒麟冷冽的眸子盯著被安上扣環的殿門。

 


 

「疼痛殘留在肌膚之外的,總有一天會消褪。」
「如果是遺留心底上的呢……?」

 

麒麟從淺眠之際驚醒,乍見窗外花庭種植艷紅色的樁花。
他才發現倚在籤室不知不覺睡著了,過了好幾個時辰,一睜眼外頭已經是黑幕。麒麟站起身來,走出大殿發現外頭都沒有人,空蕩蕩的拜殿、就連街道下方都是空無一人。見狀麒麟步伐逐漸加快,最後在寂靜無聲的龍子壇奔跑了起來。

「叩……!」
皮靴叩在堅硬的花崗岩地板上,幽暗的室內麒麟的影子斜斜的倒映在地面上。
他的背後開啟了一道光。

不,只是門被打開了,從外頭照射進來的光線剛好落在麒麟的腳邊。一個小孩子蜷縮在門邊,背對著他。


「椒圖……」麒麟靠近孩子,忍不住叫出了他的名字。
但是孩子沒有理會他,只是自顧自望著窗外的月光,那雙小小且冰冷的手指,胡亂的在地上畫畫。手指劃過的地方把堆積的灰塵給擦去了,原本以為他是在畫圖,但走進一看才發現那是字。
看不出來他在寫什麼。
麒麟皺起眉頭,對聽不見的孩子說話,甚至有想牽他的手的衝動。

「跟我回去吧,椒圖……」


孩子轉過頭來,卻讓他愣住了。

 

 


「……!」麒麟睜開眼睛,猛力坐起身。用手壓住胸口,克制不住的大喘著。「呼……哈……」
夢……中夢?

已經是晚上了?麒麟望向霜降之間的窗外,外頭已是漆黑一片,褪下毯子,麒麟推開門扉走出去。
遙遠的長廊只有幾盞油燈點綴其中,透過廊道的窗望向孤城,似乎已是午夜時分,原本熱鬧繁華的街道空無一人,想必宗家的僕役們也歇息了。

「簡直跟那個夢一樣。」好安靜,安靜到自己心臟噪動的聲音非常明顯。麒麟一直來到後殿連接宅邸的中庭,站在孤冷的中心,明明只有寒氣和風霜的夜晚,順著風,麒麟竟然覺得夾雜了一點點異樣的味道。

那是,鐵鏽味……?
疑惑染上眉梢,麒麟舉手招了虎形出來。「你也聞到了吧?替我找出來。」


那個味道很像是……
麒麟不願多想。

如同蛛絲般纏繞的鏽味,在寒冷的夜裡醞釀發酵,在莊嚴宗廟中散發出濃黑不善的氣息。平時朝拜的宗廟大殿此時卻成為黑暗的密室,大殿外頭左右各站了兩名手持火把的廟祝人員。


「住……」


孩子哽噎的聲音,斷斷續續。
其中還參雜「什麼」所引發的,劃破空氣的清脆聲響。

「……住手……」


「他會死掉……真的……!」從廳外就可以聽見孩子聲嘶力竭尖叫的聲音。突然,一陣旋風颳進搖曳燈火的室內,原本上鎖的門扉被風給撞開。「哇啊……!」火把被熄滅,現場只留下濃濃的煙硝味。


「是誰?」裡頭男人發出斥喝的聲音,似乎很震怒。
那陣旋風是虎形所引起的,當然普通人看不見,麒麟跟在虎形的後頭走了進來,僕役們慌亂的行禮。

「瑞、瑞大人……!」


麒麟一臉不可思議的望著眼前景象。
沒有想到參拜的大殿竟然會淪為動用私刑的地方。

「這是在做什麼?」麒麟覺得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瑞大人,此地此時不宜您尊貴的身軀久留,夜已深了,建議您還是回房內休息吧。」男人的聲音是任迎堯,在看見麒麟時先是吃驚,但隨即回復原本冷凝的表情。


「……拜託、住手──」


「不要打了,都是我的錯……」椒圖站在角落淚流滿面的哭著,就像挨打的人是他一樣,但事實上他身上沒有任何傷痕。麒麟記得這孩子從外面回來時只是臉色泛白驚嚇過度而已,但現在他的表情似乎更為不妙。

渾身不斷顫抖的神祇,哭到喉嚨差點嚥不下氣,此時就像個幼小又沒有任何力量的孩童。

事實上,他一直是的。

啟羅則是跪在前方無法起身,因為旁邊有個男人將他狠狠壓制向地面,而另一邊站著的男人手持一米長的厚實木棍,正不安的望著下達指令的宗主大人。

沒有辦法站起來的真正原因,大概是膝蓋,膝蓋上和關節之處,烙著怵目驚心的血痕。麒麟不想知道他的傷口是怎麼弄出來的,會做這種事的人太殘忍。孩子的雙膝完全支撐不了,呈現扶趴著的狀態。


「任當主……是我要出去的、不要再打了,是我說要出去的!……你聽到沒有?!」


站在一旁嚎啕大哭的椒圖顯得格格不入。

但他說得沒錯,這種像在逞誡一級囚犯的刑責絕對不是個普通孩子能夠承受的了。

 

「……」


從他們回來到這裡,過了幾個時辰?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麒麟看著地上嘔吐和血的汙漬,有一些已經乾涸了,但仍有部分散發出難聞的氣味,想必就是在這反覆抽打之中遺留下來的。啟羅臥在地上,垂散著髮,全身上下都是瘀青,綻開肌膚的地方開始出血,孩子細而薄的肌膚無法承受這種衝擊,無力薄弱的身軀蜷縮顫動。

令麒麟訝異的,那個孩子從頭到尾沒有反抗的跡象,而他的眼神也沒示意到似乎要反抗的樣子,只是殘弱且無助地發出低吟,連尖叫聲與淚水都沒有。
──那是非常明白自己地位的眼神。


「啟羅明知宗檀規定,不但外出,又擅自主張將椒圖大人帶出去……怎能輕易原諒他?給我再加上幾個大板。」


宗家當主任迎堯非常憤怒的模樣,細數不斷妄加上去的罪名,不算輕的木棍朝孩子的手、背、腰不斷落下,胡亂揍打的方式反倒讓人覺得在教訓牲畜,小孩子的身體隨著落下板子的速度彈跳著。「嗚……!」


「不是……」
「不是!明明就不是這樣!」椒圖氣急敗壞用尖銳的嗓音大吼,那種聲音足以劃破麒麟的耳膜。

「不是啟羅的錯,拜託你不要再打了!拜託這樣下去他真的會死──」

「……他說的沒錯,該住手了吧!」


麒麟銳利的視線轉移至站在前方宗家當主身上,走上前去喝止。

麒麟的眼神中明顯參雜了厭惡,伴隨著強烈作嘔感。椒圖則是像看見救星一樣,露出求救的眼神。「瑞大人……」

「……瑞大人,很抱歉驚動到您,您應該也很累了,應該好好地留在客房休憩才對。這只是對宗檀明知故犯的神職人員一點小懲罰。」任迎堯臉上充滿不悅,但杖刑沒有停止的跡象。


「這叫一點點?」
「你說的一點點,我怎麼看不出來?」
麒麟的憤怒已經竭盡燃燒理智,直到擰起拳頭發顫的地步。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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