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腐收納地

「人們乞求上天，能夠獲得他們想要的，覺得只要誠摯祈求，就能獲得了。而當無法回饋的時候便開始怨天尤人，似乎忘記神靈只是他們的一相情願的想像……因為我們不是真的可以聽見他們心裡的聲音，應該說根本聽不到。」

「我們也只是一種『人』。」

實際存在的是龍子檀侍奉的神祇，他們不是虛構出來的，也不是神話捏造，更不是因為信仰而產生，而是與生俱來就「活著」的。

「所以，與其說是神明不如說是不同種族的人吧？」麒麟擰眉。他們也是一種人，只不過壽命不同生長的環境不同。而對某些事物一樣無能為力──

「沒錯。如果說天早註定，那根本什麼都不會改變。」
「天不由人，人定不能勝天。」

「椒圖，你一直是這樣想嗎？」麒麟沈靜的發出聲音，他感覺到眼前的孩子正在醞釀一種負面情緒，黑髮的孩子同樣回視麒麟，兩人呈現僵持狀態。站在旁邊的啟羅表現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

「這樣想有什麼不對嗎？」這個孩子真的非常尖銳，麒麟覺得他手上沒有武器，但說出的話卻充滿敵意。那種敵意不知是針對他還是整個世界。

「我說的是對的吧。」

「你同意的……因為你也是天上的人，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不能回答你，椒圖。」麒麟說，之後兩人就沒有繼續交談。

因為快中午麒麟帶兩個孩子去吃碗鹹粥，吃飽後三人散步走到木橋旁，離宗家不遠的距離，是時候該回去了。啟羅睜著琥珀色眼睛直盯著麒麟看。

「……」
「瑞大人……？」

不知是被太陽曬過頭還是怎樣的，啟羅總覺得眼前人臉色有點蒼白，黑髮青年從方才開始一直靜默不語，像是在發呆，整個早上沒吃東西也沒喝水，麒麟直視前方的雙眼有些空洞。
是在生氣嗎？也不像啊……

「瑞大人，您……你還好吧？」

「……還好。」

麒麟的確是有點昏沈的樣子，但還夠不成大礙，他也在思考自己到底是怎麼了。但他的腦中一片混亂，對啟羅的發言無法消化。

「瑞大人，你臉色真的不太好呢……而且很安靜，是怎麼了嗎？」

「你說對吧，椒圖大……」

啟羅盯著麒麟臉色無法放下心的擔憂，但身旁的人沒回應迫使他轉過頭去看。「椒圖大人？」
啟羅被另一個孩子的動作給驚愕到，椒圖注視著橋另一邊像在探望著什麼，他回望了麒麟一眼，麒麟正巧對上了孩子的視線。這麼一瞬間椒圖的眼神迅速閃過……在麒麟和啟羅還沒反應過來，黑髮的孩子便往外頭衝了出去──

「等一下──椒圖……！」

意會椒圖到底想幹嘛的麒麟大聲吼了出來，但孩子夾在人群之中很迅速且俐落將自己埋了進去，看來是策劃很久，麒麟目光停留在空氣中椒圖擺盪的深紅腰帶，一眨眼瘦小的孩子就被人群給吞沒了，消失不見蹤影。

「椒圖！」
竟然衝了出去，這小鬼到底想幹什麼──

「椒圖大人……！」

啟羅也慌了陣腳，畢竟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兩人很快地被急促湧入的人群給阻絕了，在他們面前築起一道人牆，麒麟和啟羅不斷被推擠只有往後退的份。

完全無法預料人牆之外發生什麼情況。

啟羅想眺望椒圖的身影，一迴身卻發現身旁人的不對勁，他見到黑髮青年半跪在地上，一手掩著額際並擰起了眉。

糟了……為什麼挑這種時候……

「嗚……」

『麒麟大人……──』

「虎形……」黑色老虎從麒麟身邊奔馳而過，閃過一抹暗色身影，迅速消失不見，麒麟能感覺虎形在身邊駐留腳步。

『您的感應神經要快封閉起來才行啊！麒麟大人……』

混帳我當然知道啊──
根本罵不出口，排山倒海的情緒如同暴雨一樣像自己衝擊而來，夾雜了市集所有人聲與思緒像巨響一般地打在麒麟腦子裡，一次一次地敲擊著他，因為剛剛突如其來大吼出聲讓自己原本封閉的脈動整個開通。

「好……痛……」那種痛就像拿著鑽子從腦側內部不斷挖鑿著，像要裂開似的，讓男人原本想站起的腳不聽使喚地軟了下去。

「瑞大人！」

「你怎麼了……」

啟羅背過身子趕忙在麒麟旁邊蹲下，雖然剛剛就發現這個人的異狀了，可是沒想到這麼嚴重，啟羅望著麒麟不斷冒出冷汗的額際及青筋，他無法克制的大喘，麒麟伏在地上擰起手指，纖白的指尖擰起了土塵。

「──你還好吧？」

他會在這裡昏厥死去嗎？
那是一種要將自己徹底崩解的痛楚。

他不是沒嚐過，而是老早就親身體驗過了。在他手腳纖細像那兩個孩子那般高度的時候，他來過ㄧ次人世，跟著螭吻下凡──當時的目的地不是孤城，是另個窮鄉僻壤的鄉鎮，當時指派的是螭吻，他只是陪同的。但仍被人類喧雜的聲音給撼動的受不了，像要震破耳膜那樣，人聲的力量。
灰色飛揚的塵土之下，倒下的少年身軀，他的腦袋像迴盪著被千萬大軍踩踏那般震碎的感覺。因為嚐過那種痛苦，他暗地下定決心不要再去人世，卻很快的被自己推翻，起因都是那個人，龍王最喜歡這種戲碼，一而再、再而三的踏破逆境重生……

啟羅注視著麒麟的模樣，他想安撫這個人，卻不知如何是好。眼前人臉色已蒼白如紙，好像真的很痛苦的樣子，怎麼辦他從沒遇過這種事……

該怎麼辦──？

「瑞大人……你看起來真的很難過……我、我去請大夫……」

「現在沒有時間管這個……」麒麟拉住啟羅的衣袖，努力緩和自己的吐息。
「必須先去追……椒圖……」

麒麟想到跑掉的椒圖……這種時候那個孩子不知已經逃竄到哪裡，他必須把椒圖追回來才行。麒麟欲起身，一個強烈暈眩又把他給壓下，已經不能用頭痛欲裂來形容了，他的瞳孔睜大已經開始沁濕，同時感到血液在奔騰，翡翠眸子閃爍著不穩定的光。「啊……」

好、痛……全身都……

「……」
然後。

一雙不屬於自己的溫度包覆上來──

「……沒事的。」

「你會沒事的……瑞大人……」

麒麟睜大了翡翠色眼瞳，直視著前方慌亂景象。

人體溫度的和煦，從接觸的地方點燃。
時間彷彿被停止了。

外貌才十四歲的孩子伸出雙臂繞過自己的頸子將自己團團環住，被太陽照耀的褐髮在頸子間摩挲著，麒麟感覺到啟羅完全埋進自己的肩頭──緊緊的、緊緊的，卻力道輕柔的將自己擁住。
啟羅手指前端擦過自己後頭綁起的髮，纖細的手臂包覆著麒麟衣襟下的肩膀。

孩子其實沒有想太多，腦子只是一重複「怎麼辦」而已，當意識過來他就已經這麼做了。啟羅發現擁抱的那副身軀輕微顫動著。──在顫抖嗎……因為害怕還是痛苦？

「沒事了……真的……」

因為身高差，站著的啟羅剛剛好整個包住跪著麒麟的身軀，在人聲雜處的市集這種舉動或許會感到很詭異，但由於人實在太多了，也沒有人去注意他們。

人體溫度比想像中的還要和煦。麒麟從未接受過這種碰觸，也不可能。麒麟一直不給予任何人接觸的機會，當然他從沒想過這個孩子會這樣做（或許說被這樣做），而這次是真的打破了以往他的自我界定。
啟羅的喃喃訴語在耳際迴響著，就像搖籃曲。聲音出乎他年輪的沈穩，麒麟不自覺顫動睫毛將眼睛閉上，劇烈跳動的心臟逐漸平緩下來，原本噴張的五脈穴孔也緩緩地回復到原本狀態，緊繃的身體鬆懈，麒麟將全身重量倚靠在啟羅的胸前。

「沒事的……」
「瑞大人，我會去把椒圖大人給追回來。」

「……」
在麒麟冷靜下後，然後轉而之聽見的是對方的心跳聲，脈動充滿生機傳達而來，在痛楚之下充斥孩子的氣息後麒麟才意識到現在是什麼情況……

他竟然會因為一個孩子……
未免也太誇張了。

「不行……」

他必須起來……麒麟壓制著暈眩感推開了啟羅。身旁孩子緊張的說了「你還不可以亂動啊……」麒麟硬是爬起身，不過接下來他們也無法思考那麼多了，一陣驚叫吸引了在場行人包括他們，人們紛紛走去過圍觀著，據說一個穿著暗紅袍子的孩子被馬車擦撞倒在地。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