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腐收納地

「像是綠瓦殿八龍子們全住在裡面嗎？還有龍王殿下是個什麼樣的人……」

麒麟頓了一下，像是思考。

緩了幾秒後緩緩脫出：「……綠瓦殿現在只住了龍王殿下，二龍子嗤吻、 五龍子饕餮、六龍子蚣蝮、八龍子狻猊，而狻猊殿下住在別宮不與主殿的人來往 。」

「這麼少？那其他人去了哪裡？」

「除了大龍子贔屭在人間娶妻，三龍子蒲牢、四龍子狴犴據說也在人界，七皇子睚眦似乎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事實上這些龍子由於龍王的放任政策，麒麟有大半很久沒見。

「椒圖大人，您既然這麼想知道，為何不回去看？」

「就是不想回去才要問你啊。」

「……您真的不想回去天上綠瓦殿？」
「龍王大人非常盼望您能回歸。」雖然不知是不是真的……麒麟說著自己也跟著不確定了起來。

在暗夜中能聽見椒圖窸窣翻身的聲響，孩子用了非常確定的口吻說著，像在闡述一個冗長細膩的故事那樣。「瑞大人，我告訴你喔……」

「當你被一個家庭收養，成長了好幾百年，突然有一天，有人送了一張帖子過來告訴你︰『你的家人現在很希望你能回去住呦，和我們回去吧，那裡才是你的家』。」

「你會有什麼感覺？」

「會覺得『搞什麼啊』這樣吧？說什麼傻話，這裡才是養育我的地方，我的的確確是踩著這片土地長大的。這三百年來，我看著一次一次洪水來襲、人民斷糧或者任何一個新生命的出生。」
「我祈福過，為孤城的任何一個子民。」
「好不容易，孤城不再成為一個孤獨的城市，它逐漸發展成蓬勃且能自給自足的商業要地。」
「宗主大人告訴我關於我的親人，他們形容龍王殿下有多麼偉大是個舉世無雙的人物。雖然會很想知道親生父母是怎麼樣的人，但同時也很徬徨也很錯愕，那麼偉大的、不可高攀的殿下……既然早晚都要把我給接回去，當初為什麼要把我給丟下來呢？」

「當初，丟下我是怎麼決定的，我真的很想知道。」
「講到這裡，就沒人回答我了。因為他們根本答不出口。」

「……」

麒麟的嗓音，夾雜在椒圖的言語中間，緩慢脫口。

「如果是我……我也沒辦法回答你。」

「是吧？」椒圖像是要更確信自己的說法，加強語氣重複了。

「瑞大人。」
「我覺得在這裡過的很快樂，我認識了啟羅、我學習、我祈禱、我為孤城的人民祈福，我代替上天做了上天應該做的，我也完成了龍王殿給予的使命。老實說我不想改變……這樣的生活，我完全不覺得這種生活有什麼不足的。」
「然後龍王殿下想要剝奪我這小小的……幸福嗎？我所僅有的，微不足道的幸福。」

「……他的確很像這樣的人。」麒麟喃喃說著。
不是很像，是非常。那個龍王啊，大概有將別人的痛苦建築在自身快樂的奇異癖好。

「……是嗎？」椒圖的口音黏糊糊的，如果現在燈火通明說不定麒麟能看見他眼角沁的淚，還是，用極為壓抑的口吻瞇著那雙黑色眼睛；還是，握緊啟羅的手而肩膀顫動，椒圖的聲音就像越來越深遂的黑暗，快要消逝不見那樣恍惚。

「瑞大人……我不想回去……」

「不要……讓我回去……」

他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麒麟明白。
但是，他沒辦法給予他任何答案，任何回答都不行。
麒麟只能輕輕嘆口氣。

「太晚了，你們應該睡了。」

而後來，發出不確定聲音的是啟羅，椒圖再也沒有聲響。皎潔月光輕輕從窗櫺縫隙透出，麒麟只聽見啟羅呢喃著 ……「椒圖大人……空氣好濕黏喔……」

「好像快下雨一樣……」

恍惚不定的夜晚。

☉

窗外的燈籠火在暗夜中搖曳著身姿。
夜半時分麒麟在睡夢迷濛之中聽到動靜，寒風打著窗戶隆隆作響，就像有人在敲門。
麒麟睜開眼睛，翡翠底下閃耀著被隱藏的金色。

在外頭他一直是淺眠的，像被牽引著麒麟從椅子上撐起身體，因為還沒完全熟睡，所以被迫醒來並不會太痛苦。夜半的空氣很冷，一種夾雜溼度的寒冷，室內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唯一的光亮是窗外透進的夜燈火光，麒麟隱約可以看見兩個孩子依偎在床上熟睡的模樣。
散落的被毯都快掉到地上了，麒麟躡聲躡息替他們將被褥拉好，同時也感嘆「睡著的時候真的就像普通的小孩……」睡覺的容顏看起來幸福多了。

睡前隱含淚光的眼角和呢喃，麒麟想──像這樣，是不是對他們太苛刻了？
畢竟還是孩子。

「嘎……」門扉開闔的聲響，麒麟才發現通往庭院的門沒有關緊，室外的亮度將地面切割出一道光塊。
因為穿著單薄，麒麟單手抱著臂膀，朝光亮處走去。

開啟門扉後像來到另個世界，院子中間的梅樹靜穆地佇立在中央；然後在那其中有一個身影，麒麟壓低
音量驚呼。

「椒圖……」

是他所認知的那個椒圖。
不是現在宗家侍奉的那位椒圖大人。
他眼前的這個人，只是椒圖而已。

麒麟確認啟羅他們正熟睡著，眼前的孩子可能只是魄體，若仔細看，他是沒有影子的。

「你在看什麼？」

麒麟壓低聲音問，眼前的孩子仰望天際，星辰寥寥無幾零散在夜空中，麒麟不確定他是否聽得到他說的話。孩子毫無反應茫然的注視著前方，因為陰暗而使他琥珀色瞳孔顯現漆黑。
你在看哪裡？麒麟想問，從三十年前就想問的事情，為什麼椒圖的眼神好像世界將他遺棄在那兒，毫無他容身之處的模樣。

因為對方沒有動靜，所以麒麟在門邊席地坐下了，地板同樣冰冷，夜風襲來，麒麟將自己埋在胳膊裡，用餘光去注視那個孩子。
稚氣的臉龐流露出哀傷的味道，他微微張嘴，像是在講話。麒麟甚至想從椒圖開口的呢喃去聽出什麼，但什麼也聽不到。然後，他像嘆氣似地搖搖頭。

孩子始終站在那裡。
只是站在那裡。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