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椒圖

 


空氣散佈著清新的氣味,一種白和著青藍的味道,晨起清脆的鳥鳴在屋外盤旋,寒冷而凝白的天 ,彷彿凍結了流轉的時辰。自天光燦爛照耀進屋內麒麟就醒了,雖然閉上了雙眼但還是能感受到強烈光照。

「嗯……」


麒麟微睜開雙眼,翡翠綠透過光源,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麒麟艱難的撐起身體,他的腦袋沒辦法這麼快速運轉,意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陣陣暈眩讓他懷疑現在是處於真實還是夢遊……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是什麼地方?麒麟突然想起和南天哮在孤城街坊的談話,後來他失去了知覺。
──所以被帶回來了嗎?

這是個靜肅的房間,乍看下樸素,但其實非常奢華。
天花板非常的高,足足挑高了三米多,從外頭看這建築物必定是高聳入天、聲勢浩大,麒麟撫著他壓住的床塌,茶色鍛面絲質的被褥,上頭綴飾一朵朵刺繡雕花,似乎價值不斐。房間的門扉上掛著「霜降」的牌子,看來是這個房間的名字。象徵迎冬因此所有擺設色系是較淡的茶色,還在茶几上裝飾了假的柿餅。不切實際的空靈氣氛讓麒麟有點不知所措,房內還有與庭院相連的大搪門,從門的縫隙中望見一株白梅樹,而不斷飄落的斑白映襯著清晨清冷的空氣。

好像夢境一樣……


「啊──您醒了嗎?」


麒麟望向發出聲音的那人,從掩著的搪門中發出聲音來,麒麟聽見放置器具的嘈雜聲響,然後看見在門縫中露出琥珀色的眼睛。麒麟訝異在於自己和他身處同一空間竟然完全沒發現到那人存在,連虎形都沒注意到。青澀溫煦的嗓音,聲音的主人將掩的門搪開,從後院鑽出。
是個孩子,看見麒麟有點慌張的模樣,但還是露出溫暖而羞澀的笑容。
他的語調中夾著滿滿歉意。

「抱歉……我沒注意到您醒了,我馬上幫您準備早膳……!」

那個孩子,不就是昨夜見到的……?

麒麟覺得他這輩子的驚訝在這瞬間全部用光了,他看見瘦小的少年吐著白霧,搓著雙手,把原本掃到一半的掃帚給先丟在一旁,神色緊張的從後院穿越到前方,在經過麒麟面前被喚住。「等一下……!」


「是的?」孩子不安的止住腳步,他差幾步的距離就快摸到門把。

「你……」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麒麟差點喊出椒圖的名字,但是看見那孩子一臉茫然的模樣,他噎聲了。那個孩子彷彿昨夜完全沒見過他一樣,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於是麒麟抑住情緒換了個口吻──


「這裡是哪裡?」

孩子睜大了琥珀色眼瞳,才突然想到完全沒和眼前人解釋目前的情況。

「對不起,我完全忘記了。」
「您昏睡了一天了,這裡是宗廟的龍子壇,您是南先生的客人吧。」

「……南先生?」

麒麟開始深思那個南天哮是否真的那麼神通廣大,進入宗廟見到椒圖完全得來不費工夫。
「是的……南先生是椒圖大人的朋友。啊,南先生現在不住這裡,如果您要找他的話,他住在銅鑼街的鐵鋪裡。」

「椒圖大人?」麒麟稍微提高了聲調。


孩子用力點了點頭,他緩緩解釋道。「椒圖大人是宗廟侍奉的神祇。」


這麼說,難不成這個孩子不是椒圖嗎?不可能,他不可能認錯的。

麒麟撐起身體整個坐起身,卻因為頭痛欲裂導致暈眩,他一手撐著額際,難掩痛楚的瞇起雙眼。身旁的孩子倒是慌亂的手足無措。「欸、您不要起來啊……身體還沒恢復不是嗎……?」
他的表情真的很擔憂。

麒麟盯住對方神情暗喘了口氣,注視著眼前這個他原本認為「該是椒圖」的孩子。少年擁有一雙平靜如流水的琥珀色瞳眸,洋溢溫煦的色彩,雖然世間大多數人的瞳孔都是這種顏色的,硬要說有什麼特別的話,這個孩子的眼神非常單純。


「……你叫什麼什麼名字?」


孩子被麒麟的專注給盯著,他從來沒有被這種眼神看過,實在很想揮別眼前人那種翡翠色的視線。
太沈穩、太銳利了……太……
有很多難以言欲的情緒包含在那雙眼瞳裡。不知怎麼,孩子覺得臉頰有些臊熱。

「啟羅。」
「我叫啟羅。」

啟羅。
麒麟默念這個名字,點了點頭,心裡浮現的卻是另一種想法。果然……
龍王給的任務從沒有好事……這未免也太棘手了。

「姓呢?」
「不,我沒有姓。我是椒圖大人的侍童,被任大人收養。」任迎堯是宗家第四代主人,關於這點麒麟還清楚。

「你是養子?」
「我從出生就進宗壇了……啊、對不起,竟然對您說了這麼多……」稱作啟羅的孩子像做錯事一樣的掩住了口,臉上浮現了慌張的神色,從他支支吾吾的語調來看大概是被叮嚀不能說太多話。啟羅趕緊轉移了話題——「時候不早了……瑞大人。我能叫您瑞大人吧?……我去幫您準備早膳好嗎?」

「嗯。」

麒麟愣了一下,看來南天哮已經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下去。
他望著孩子的反應嘆了口氣,有必要這麼緊張嗎?隨著啟羅開闔門離去的舉動,麒麟鎮定思緒,他必須整理腦中混亂的情緒。

首先,他進了孤城。
遇見了啟羅(應該說椒圖),然後遇見了南天哮。
之後被帶回宗壇。
而眼前那個孩子全然沒見過自己的模樣,還是他那天遇到的真的是鬼……
不可能。麒麟駁回腦中的想法。但他的確是鬆了口氣,至少一切有進展。反正遲走會見到啟羅口中的那個「椒圖大人」,所以還是靜觀其變吧……

 

一直到啟羅又進門來,端著熱騰騰的清粥。麒麟已經漱洗完畢。清粥熱氣蒸騰,麒麟端坐在連接後院的廊道上,望著外頭霜降的景致,因為有這樣的景象才能被稱為「霜降之間」,這讓麒麟很好奇其他房間的模樣。那個孩子似乎從早晨開始就非常忙碌,一直到麒麟用餐完畢了啟羅的動作都沒有停止。

「瑞大人。您坐在那邊會感冒的。雖然還沒進入秋季,但是孤城的早晨已經非常冷了,和冬天差不多。」

我看你比我更冷──
望著少年拿著掃帚掃著落葉,庭院賞用白梅已經凋謝,落了一地斑白,踩在上頭能聽見被枯葉擰碎聲響。因為晨間溼氣較重也比較寒冷,孩子不斷停下動作搓著雙手呵氣,麒麟才發現少年才穿了件棉麻外掛而已,後頭有繫帶,過於樸素簡潔的款式大概是工作服吧。

「不要叫我大人,不需要這樣。稱呼先生不就好了嗎?」
「瑞先生……嗎?不行,我會被任大人罵的。」
孩子固執的搖了搖頭。

與其說他是孩子不如說是少年比較恰當,但在麒麟的眼中他的確是個孩子,啟羅大概不到麒麟肩高,約人類十四、十五歲的年紀。甚至更小……?還是更大?麒麟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實際年齡無法捉摸。
啟羅也意識到了麒麟飄移過的視線,他感覺有些緊張,讓身份這麼尊貴的人坐在吹風的地方看自己掃地,啟羅頓時覺得自己罪孽深重。而這個人……為什麼連坐在那邊都那麼的……?
很想撤離腦海裡奇怪的想法,但事實上麒麟真的是啟羅這輩子看過最好看的人。非常莊重,像一個聖職者,就連將用畢的碗盤擱置旁邊手的弧度也非常漂亮。

「怎麼了?」


麒麟微微擰起眉,這個孩子……是冷到發燒了嗎?

「……不不不不沒事──」
啟羅握著掃帚的手心擰出了冷汗,羞恥的漲紅了臉。自己大剌剌的盯著別人看的確太直白了一點。

「瑞大人如果我吵到你,我會趕快弄完趕快走的……」


「不會。」麒麟不是很懂為什麼這個孩子要這麼戰戰兢兢的。「啟羅。」

「是……?」

「你一大早起床就要做這種事情嗎?」麒麟瞥眼望著庭院滿地的落葉。

「這種事情?您是指清掃的部份嗎?」
「嗯。」

啟羅想了一會兒,點點頭。「喔……是的。」
「每天?」
「是的。」
「每間房?」
「是的。」
「這裡有幾間房?」

「一百多間……因為宗家的總管在十幾年前請辭了,然後陸陸續續較元老級的老僕們都紛紛退休了,這幾年來大家走的走散的散,最近有點人手不足……」啟羅尷尬的笑了笑。

「不過這些事情要在椒圖大人起床前做好……」


他拼命搓熱雙手在手心間呵氣,想讓體溫正常點,但似乎沒什麼用處,手已經被凍到些微疼痛,甚至是痲痹泛著青紫,連「好冷」都說不出口。啟羅仰頭望著比自己高好幾尺的梅樹,天空也是白的,很白,但又不是那麼明亮的白,雖然是清晨有些幽暗,想讓自己振作卻又力不從心的樣子。他握著掃帚將落葉掃到ㄧ邊,然後一瓢ㄧ瓢盛起用麻布袋裝好。

麒麟望著小的孩子思索著。
「等一下,你過來。」
「……」

「這給你。」


「瑞大人──!」啟羅漲紅了雙頰,直愣地望著麒麟從懷裡遞給他一雙白手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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